出師之名
我曾住在市郊的一條巷子裡，與附近的居民互有往來。
有一天巷裡來了一隻小花貓，常在門外的垃圾筒裡翻找食物，也常失望流連，於是我開始留意，盡可能弄些剩菜給牠，一段期間後，每當入夜牠就會前來門口默默候著，而廊前被白天陽光曬暖的空心磚花台，也成為牠的棲息之處。
不知何時冒出一隻悍如黑豹的大貓前來爭食，且仗著體型的優勢，似乎意圖驅走小花貓，動輒蓄意挑釁，往往一陣例行的追逐纏鬥後，大黑貓揚長而去，小花貓回到花台時便多了一些傷口，偶爾看牠一面舔傷，一面又疼得頻頻引頸哀鳴，總是幾分不忍。
有一天，我從街上回來時看見小花貓伏在花台上安詳如睡，大黑貓則自巷口沿著鄰人的車底下悄悄趨近，大概準備伺機偷襲。對於野生物類我一向抱持尊重牠們自成的生存法則，覺得任何干涉都不盡然明智，可是看那黑貓既耍狠又耍詐的，十足人類惡棍的模樣，實在按捺不住便順手抄起掃帚作勢打牠，並誇張的追過四、五戶住家，將牠嚇得魂飛魄散，帶撞帶滾的逃出我視線所及。
我提著掃帚回頭時，一名在自家廊前看顧小孩的鄰人問我為何在追貓，我略微一怔，隨即答稱那黑貓偷吃了我的虱目魚，鄰人恍然點頭不再追問。
回家後，想到這番問答自己不由覺得好笑。我之所以先是一怔，是因為沒料到有旁人觀看；之所以迅速應變，信口編造理由，則是因為知道如果要據實回答的話，必然得將前因後果扯上半天，再說我與那隻小花貓非親非故，即使說的再精采，聽起來仍不免像個成天注意蒜皮細節，兼好管閒事的呆子，恐怕有失威儀──總之，可說在市井間練就了一份世故，讓世俗普遍的價值觀滲入反射神經了，即使在倉促間，也本能的反應出寧願被認為是出於維護私利而取得週遭的認同，怯於坦然告知事實。
生活中有些事情總是令人覺得既無奈，也滑稽，有些明明是惡劣的勾當，理由卻可以說得冠冕堂皇；有些本意超然的事，反倒必須找個粗鄙的理由來掩護；而有些事未必要有什麼理由的，偏偏也硬是非找個理由套上不可。結果行事的本意往往落得只有自己知道，複雜一點的搞不好連自己也不能確定，想必是出師之名，攸關重大，不得不慎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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