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人/ 陳建成

大自然的反智─遺忘

 　　進化繁衍，物競天擇。自然界的物種為了生存演化出形形色色的生態和武器，獅虎的尖牙利爪，獵豹的速度，蝙蝠海豚的聲納定位，蛇蠍出神入化的極致毒液，土狼呼朋引伴、死纏爛打，到人類凌駕萬物的高度智力，一切生機寓含著進取的銳氣。

 　　不過，大自然也有反智的傑作，讓物種繁衍的生機建立於人類可能會覺得無厘頭的弱點──遺忘。

 　　有一段自然紀錄的影片，用鏡頭描繪這樣的故事。在溫寒帶地區的林野裡，有一種特別的胡核樹，它所生長的胡核種子外殼非常堅硬，硬到幾乎沒有動物可以打破，食用裡面鮮美的核仁；硬到讓所有垂涎的動物死心，連試都不想再試，讓當地土著也覺得違反自然常理，以「鬼胡核」稱之。

 　　唯一例外的，有一種叫褐鼠的小型松鼠，天賦異禀可以獨家享用。褐鼠長有像木匠用的鑿子般的門牙，上下額的咬合運作類似開罐器的力學原理，可以固定軸線，慢慢旋轉鑿刮硬殼，耐心的一圈一圈，一層一層緩緩刮入，直到鑿破為止，然後得到應有的獎品，營養豐富的鮮美核果。

 　　林野冬天會下雪，一片枯寂。褐鼠在秋天就開始準備儲糧，忙碌的摘取鬼胡核四處埋藏，待冬天再挖掘出來裹腹。一隻褐鼠每年大約會儲存一百顆左右，藏寶的地圖就在牠機伶的、小小的腦袋裡。然到了冬天，天地白茫茫，林野間積上一層厚厚的白雪，掩覆了地表的細微特徵，到處看起來都差不多，任憑褐鼠再聰明，通常頂多也只能記得七十餘個胡核的埋藏位置，其他的只好還諸天地。

 　　而那些少數被遺忘的種子，在遠離了母株的陰影，如果得到適當土壤的蘊育和陽光的青睞，它們就能得到一脈相傳的生機，冥冥之間，它們孤傲死硬的生機，建立在大自然的反智──褐鼠的遺忘。

 　　朋友間的仇隙，夫妻間的積怨，即使我們以智慧選擇了最高尚的寬容，以德報怨，回顧時，記憶裡仍不免會有片影殘像，恐怕也只有學到遺忘，才能真正了無痕跡。孔子說六十歲的人生階段叫耳順，是不是意味著塵煙中的恩怨情仇，都應讓它拂過耳際，隨風而去，沒有刻意記取，自然也就無須遺忘，人生自然可以從容自在。

--